近年來，人工智慧（AI）迅速席捲全球，成為科技發展的關鍵字，從語音助理、影像辨識，到無人車、智慧醫療，AI的應用正快速改變我們的生活與工作方式。而自2022年以來，大型語言模型（Large Language Models, LLMs）如ChatGPT的問世，更將AI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 ── 這是一種能「理解」語意、生成文本、協助創作與分析的系統，讓人第一次在機器身上看見了「學習」與「對話」的可能。

然而，它所引發的焦慮也不容忽視，AI是否會取代人類工作？是否會讓創造力與思考力變得可被複製？又或者，它會不會反過來強化人類的惰性？這些都是許多學生、老師，甚至產業界正思考的問題。

這是第一次科技帶來的不安嗎？

回顧過去三十年的科技發展，我們其實早已歷經多次技術躍進與文化衝擊。以我個人的經歷來說，從小成長於個人電腦剛起飛的時代，親身經歷積體電路的突破、網際網路的普及與行動科技的興起，這些技術確實帶來許多機會，但也帶來真實而深遠的改變。例如電腦與計算機的普及，讓資訊的計算與視覺呈現變得迅速又方便，卻也讓現在的學生似乎不再像我當年那樣，頻繁拿起筆畫圖、推導數學模型；網路的溝通便利性，雖然讓跨地域的交流成為日常，卻也在無形中加深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── 像是許多影劇常演的情節：面對面說話變得困難，用手機傳訊息卻滔滔不絕。這些問題不是想像，而是我們正在面對的真實處境。我不想也不需去美化科技所帶來的破壞力，甚至大膽預測：未來能自己寫出程式或論文的學生，可能會在同儕眼中被視為「神人」── 或者「怪人」。

上週我與一位認識超過四十年的老朋友聚餐，他長年在美國從事科技產業，席間聊起AI對產業的影響，他形容大型語言模型在公司中的角色，就像是一位「動作飛快的初階工程師」。這位「工程師」可以快速完成初階任務，找到邏輯錯誤、提出修正建議，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── 當任務三兩秒就被AI執行完畢，原本該負責規劃的高階工程師卻還來不及開始自己的工作，反而要回頭debug AI寫出的程式碼，原本流暢的工作節奏因此混亂了。更有趣的是，朋友也提到，人的學習仍有明顯的「成長曲線」。在實務中，一位工程師的年資與經驗，很容易從工作表現與面談中感受出來，這位看起來是三五年，那位應該有十五年以上。但AI目前的訓練與進步，雖然令人驚豔，卻難以呈現這種「歷練感」，也讓人質疑它是否能真正累積深度的理解與判斷。

這樣的反思讓我重新看見 ── 每一場技術革命，雖然在當下會引發焦慮與衝擊，但長遠來看，也提供了人類重新定義價值的契機。過去的積體電路與網路時代曾讓我們擔憂，卻也讓台灣在半導體領域崛起，讓教育與資源得以更多元流通。如今的AI亦是如此，它可能改變我們學習、寫作與創造的方式，但若我們能理解科技、運用科技，而不是被科技駕馭，那麼我們便能善用這股浪潮，而非被其吞沒。

這正是博雅教育的精神 ── 在跨域的視野中培養判斷、反思與整合的能力，既理解科技的力量，也看見人性的價值。我們不需要人人都變成程式設計師，但我們需要有能力理解AI背後的機制與倫理議題；我們不必每個人都成為研究者，但我們必須能質疑與對話。未來永遠是不確定的海洋，AI這艘新啟航的巨輪，可能在風浪中顛簸，但我們可以選擇成為掌舵的人，只要懷抱學習的熱情、不自我侷限、勇敢迎向挑戰，這些浪頭終將成為我們前行的動力，而非阻礙。

蔡佳宏／國立陽明交通大學機械系副教授、百川學士學位學程主任